方玄:家居中門對門的風水講究
84 2025-07-06
LM20-1523-13-128+Ot.3747文書復原實圖
堪輿術是中國古代數術的一大門類,主要是相宅、相墓之法,至北宋時逐漸被“風水”一詞所代替,我們今天所說的風水在唐代實為堪輿。在中國人的觀念里,宅、葬不僅關系到現世的命運,還會影響到后世子孫的禍福,故堪輿的觀念和實踐很早就出現,睡虎地秦簡中已經有了《相宅篇》,秦漢以降,堪輿類文獻漸成體系并蔚為大觀,但傳世的唐代堪輿文獻寥寥無幾,直到敦煌文獻的發現才改變了這一狀況。敦煌藏經洞的堪輿文書數量不少,輯錄與研究已經積累了不少成果,極大地推進了我們對于唐五代堪輿的認知。但在敦煌以西的地區,以往受限于資料,我們對相關情況所知甚少。近年來,隨著大谷文書、德國國家圖書館藏吐魯番文書、旅順博物館藏新疆出土漢文文獻的整體刊布,一些堪輿文書顯露在世人面前。本文先對這些堪輿文書作一介紹校錄,在此基礎上,希望能夠對唐代漢地堪輿觀念在吐魯番地區的傳播情況進行初步探討。一、旅博館藏漢文《宅經》的性質與復原
在旅順博物館藏26000多片新疆出土漢文文獻中,有一件編號為LM20-1523-13-128的文書,尺寸9.2×7cm,中間繪雙方形格,斜線對分成四等,外圍四周環繞以八卦、十二地支等,書寫拙劣,可初步判斷為一占卜術圖示(圖1)。1995年,王珍仁、孫慧珍首次刊布了文字內容,有不少訛誤和未能釋讀之處,也未附圖版,他們認為此件與大谷2837號文書性質相同,定名為“葬儀文書”。2007年,郭富純、王振芬刊布了黑白圖版,定名為“道教關系文書”。2009年,片山章雄、王振芬、孫慧珍將其與大谷3747號綴合,并給出了黑白綴合圖(圖2系筆者用彩色圖版重新綴合),但未定名。2010年,都筑晶子根據綴合圖繪制了概念圖(圖3),并定名為“地相占”。
圖1 LM20-1523-13-128
圖3 都筑晶子繪制的概念圖
都筑晶子的釋文仍有未洽之處。“西六”所對應的“朱青龍”,“青”字圖版清晰,不當作補字;“未明堂”下已無字,不當加“□”。下方(北)對應的“酉”下“勾”字大部分可識。“東十”對應的“亥明堂”誤作“玄明堂”;“子天刑”之“子天”二字圖版清晰,卻未能釋出;“南”對應的“卯天德”“辰白虎”之“德”“虎”,圖版均清晰,不當作補字。筆者據彩色綴合圖重新錄文并作圖示(圖4)。圖4 LM20-1523-13-128+Ot.3747圖示
此圖外圍與十二地支搭配的文字,都筑晶子準確地判斷出是黃黑道十二神,即天刑、朱雀、金匱、天德、白虎、玉堂、天牢、玄武、司命、勾陳、青龍和明堂。清代《協紀辨方書》卷七《義例五》引《星歷考原》曰:“黃黑二道者,黃道六,黑道六,共十有二,以配十有二辰,一青龍,二明堂,三天刑,四朱雀,五金匱,六天德,七白虎,八玉堂,九天牢,十元武,十一司命,十二勾陳。其法則寅申青龍起子,卯酉起寅,辰戌起辰,巳亥起午,子午起申,丑未起戌,順行十二辰。月起日則建寅之月子日為青龍,丑日為明堂。日起時則子日申時起青龍,酉時為明堂,依次順數。”也就是說,黃黑道十二神的方位是可以移動的,但其與十二辰的搭配是依次順數,不會出現重復的情況。參照這個原則,我們可以將此件中殘缺的十二神補全,并改正訛誤之處。“東十”對應的“子天刑”后應是“丑朱雀”。“南”對應的首個應是“寅金匱”。“西六”對應的“巳勾”后是“陳”字,然而“南”對應處已是“辰白虎”,按照順數原則,此處應改正為“巳玉堂”;“朱青龍”應改為“午天牢”;“未明堂”改為“未玄武”。下方(北)對應的是“申司命”“酉勾陳”和“戌青龍”。另外,參照敦煌本《諸雜推五姓陰陽等宅圖經》中的圖式,西方所對應的是申、酉、戌,則此件外圍的八卦、十二辰、十二神均需逆時針轉動90°。此件之性質,都筑晶子認為與敦煌本《諸雜推五姓陰陽等宅圖經》中的圖式類似,從而將此件的性質確定為“相宅法”。黃正建未見到旅博LM20-1523-13-128,他在討論大谷3747號時認為是《五姓宅經》角宅或徵宅中的一個。就整體而論,筆者同意上述兩位學者將此件判定為《宅經》的結論,但具體是什么內容尚可繼續探討。前已述及,黃黑道十二神是處于移動狀態中的,圖式既然確定了十二神與十二辰的搭配關系,只要反推二者搭配關系成立的時間節點,我們就可以知道此圖的具體意旨了。《五姓宅經》雖然也是八卦、十二辰、十二神的搭配,但九宮格中央寫的是“某宅十二神安置”,而非如此件中的月份。循此思路,圖中的“西六”“東十”就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那么“六”“十”指的是什么呢?敦煌文獻P.2964《三元宅經》中有“推移徙黃黑法”,列有六圖,呈現黃黑道移動與月份的對應關系,最后一圖如下(圖5):
圖5P.2964《三元宅經》“推移徙黃黑法”中的“六月、十二月”圖(左:彩圖,右:圖示)
圖片來源:IDP說明:原圖外框以赤色、黑色代表黃道、黑道,今以虛、實線分別。
可以看到,此圖黃黑道十二神與十二辰的對應關系與修正后的旅博館藏《宅經》完全相同,九宮格中央的“六月”“十二月”也是處于西、東方位上。據此,旅博館藏《宅經》的“六”是指六月,“十”后闕“二”字,是十二月。不過,此件左右兩邊緣較為齊整,不少文字轉行書寫,顯系容納不下所致,最外圍也無繪制黃黑道的痕跡,再加上書寫拙劣,訛誤較多,方位也出現九十度的錯誤,因此筆者推測此件是《宅經》“推移徙黃黑法”在實際行用中的簡化抄本,其正確的復原圖示如下(圖6):圖6 LM20-1523-13-128+Ot.3747
《宅經》“推移徙黃黑法”(六月、十二月)復原圖
二、吐魯番出土的其他堪輿文書
大谷文書中的占卜文獻,都筑晶子已經輯錄出來,并作了釋文和解題。她并未單列一類堪輿文書,經筆者覆檢,除了上節述及的大谷3747外,有5片可以確認屬于鎮宅法,1片與葬事有關。以下逐一說明。大谷3289V,正面為《洞玄靈寶本行經》,背面文字為:圖7 大谷3277V+5447V+5071V鎮宅法
第1行頂部卦象是艮卦,則“根神姓劉”的“根”可能系“艮”之誤。第2行殘符是離卦,第3行為震卦。單從殘存文字看,不好遽斷與堪輿有關。不過,符的形制與前述三件鎮宅法十分接近,都筑晶子因此以為亦屬鎮宅法,其說可從。除以上6片外,都筑晶子認為大谷4013、大谷10501是相宅法,但未說明依據。大谷4013文字為:大谷10501存兩行:
此件中“景申”系“丙申”諱改,“月”“日”“地”為武周新字,其抄寫年代可能在唐前期。都筑晶子將之與P.2831、P.2550《五姓同用卌五家書》以及P.2534《陰陽書·葬事》比較后,認為所記內容是舉行葬禮時,占卜從家到墓地出行的時間、方位吉兇;埋葬時為祛除墓穴穢氣而采取的措施等。她擬名為“擇日(葬送文書)”。此說并不準確。這件擇日法存兩日,分別是三月十一日和十七日,十一日的確對應葬事中的“發故”環節,但十七日對應的是“出行”,不屬于葬事,故都筑晶子的定名不夠全面,應擬名“擇吉日法”,屬于陰陽書類。
“發故”又稱啟故、開故,古時行合葬之法,故需發掘舊墳,將后死之人埋入。這個詞雖常見于中古具注歷日及葬書內,但這個環節具體怎么操作,并無記載。敦煌S.10639AV+S.12456C+S.12456B《葬錄》中有“論開故動尸法五十五”,也只是存篇目而已。到北宋王洙等人編《地理新書》時,才在卷一五“開故祔新法”“改葬開墓法”條下稍備其說,不過重在講說原理及禁忌,亦不涉操作之法。大谷2837三月十一日這一條記載的恰恰是“發故”的具體做法。先祭祀于舊墳之左脇,然后用钁挖出孔洞,點燃青木香置于孔洞內。青木香又名蜜香,以其香氣如蜜得名,有抵御瘴氣之功效。大業五年(609),隋煬帝西巡,將入吐谷渾,樊子蓋“以彼多鄣氣,獻青木香以御霧露”。舊墳長期幽閉,積累了穢氣,故以青木香祛除,保證人員的安全。等穢氣散盡,挖開封土,將新棺放入,親屬哭,整個環節才接近尾聲。文中圖示正中央是“舍”,應是葬書中所謂“冢塋域圖”的地心,此處不可安冢穴。又云“壬地著”,意即冢穴在壬,但圖示只是一個簡略圖,更為具體的可見P.2831+P.2550B《五姓同用卌五家書》中的“甲辰冢圖”和“乾冢壬穴”圖(圖8),二者壬穴位置不同,無法確定大谷2837屬于哪種。總體上,大谷2837是陰陽書類的擇吉文獻,“三月十一日”這一條所記與堪輿有關,填補了之前學界對唐代葬事中“發故”具體操作的空白認知,彌足珍貴。
圖8 甲辰冢圖(左)和乾冢壬穴(右),關長龍繪制
德國國家圖書館藏Ch.1282(T II 1768)也是葬書。這是1905年以勒柯克(Albert von Le Coq,1860-1930)擔任隊長的德國第二次吐魯番考察隊在吐峪溝(Toyok)發掘所得,內容為:三、其他吐魯番出土文書所見堪輿觀念
吐魯番所出堪輿文書的大致樣貌已如上述。還有一些雖不屬于堪輿文書,但能夠反映唐代漢地的堪輿觀念,顯示出其在吐魯番地區流傳的廣度。
第一類是道經。德國第二次吐魯番考察隊在吐峪溝曾發掘獲得一件道經殘片,編號為Ch.1002r(T II T 1005),現藏德國國家圖書館。這件殘片的一面為《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另一面為失名道書,內容如下:
另一件是阿斯塔那506號墓所出“張無價買陰宅地契”:
四、結 語
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漢文化的西漸”是一個重要的主題。具體到敦煌吐魯番學的研究,多年來,學者們已經從眾多方面闡述并論證中原文化在西域地區的流行及其影響,集中于中原的典章制度、漢文典籍、漢化佛教、道觀體系、習字等,不斷拓展并推進了相關領域的討論。本文則關注占卜文獻的流傳與使用,梳理了吐魯番地區出土的堪輿類文書。相較于敦煌堪輿文書,吐魯番的文書基本來自于墓葬、城址寺院遺址等,更加破碎,因此殘留的信息極為有限,我們只能得出一些大體性的認識。首先,吐魯番地區出土的堪輿文書的數量和種類遠遠少于敦煌,我們看不到相對完整的宅經、葬書類文獻。盡管如此,唐代漢地堪輿文獻在吐魯番地區得到了傳抄和使用,這是不爭的事實。其次,吐魯番出土的堪輿文書雖然不多,但可與敦煌堪輿文書互補,如葬書中擇日與具體事項的對應、“發故”的具體操作等,均是敦煌文書中所未見的,豐富了唐代堪輿文獻的內容。再次,唐代西州道教主要借助于官方力量而得以流行,以往認為其活動的最晚時間在大歷四年(769),德藏Ch.1002r失名道書則顯示,在高昌回鶻時期,當地仍有道教活動,只不過已經不是原來的經教道教的模式,而是符咒道教,吸收了漢地本土傳統神靈觀念以及堪輿思想。最后,《安宅神咒經》之類疑偽經被譯成回鶻文,這表明九世紀下半葉的吐魯番地區,漢地的堪輿觀念仍在傳播,其受眾已經超出了漢民的范圍,更加廣泛了。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作者:游自勇來源:“首師大中國史學科”微信公眾號原文刊載于《敦煌研究》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