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親人過世時,你要知道:遺物四不留,留下害子孫
158 2025-07-05
織毯的女人、制琴的老人……在美麗的天山南麓,這片叫做阿克蘇的神奇土地上,還有多少類似的手工藝人,我不得而知。唯一確信的是,他們終將老去,也終將化作宇宙中的一粒塵埃。然而這些動人的故事,這些教人潸然淚下的歌聲,卻會在這片亙古不變的大地上,一直傳頌著。
織帕拉孜的女人
“你們運氣很好,那個做帕拉孜的女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到城里住了。不用再跑到距離縣城100多公里的黑英山鄉(xiāng)找她啦。”
帶路人對我們說這話時,出租車剛剛從一片漫長的沙塵中駛出。眼前是拜城縣通透的藍天,和一排排米色的集合住宅樓。顧不得去摸包里的墨鏡,任視野隨著光線的延展之處,在那地平線消失的盡頭。連綿的天山群峰身披白雪皚皚的戰(zhàn)袍,像慈祥的父親般守護著這座寧靜的小鎮(zhèn)。
若非稍稍做了點功課,怕是自己斷不能知曉“帕拉孜”到底為何方神圣。興許,還會誤解為一種馕餅般的食物?
想到這些,不禁莞爾。在新疆,一個內(nèi)地來的人是很容易被貼上“少見多怪”標簽的。到底有多少我們沒有見過的奇珍異寶,在這片神奇的土地生生不息?
正在制作帕拉孜的帕麗旦姆
這里所說的帕拉孜,其實是一種用彩色羊毛或棉毛制成的織物。它是維吾爾族的傳統(tǒng)手工藝品,2011年被列入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帕拉孜以地毯、床毯和裝飾毯的方式呈現(xiàn),它的色澤艷麗,不乏沖擊力強大的對比色,讓人過目難忘。
在阿克蘇地區(qū)拜城縣的黑英山鄉(xiāng),原本有許多會織帕拉孜的女人。每逢巴扎(集市),帕拉孜也一度成為搶手貨。隨著時代的變遷,越來越多機織的工廠貨,以廉價的成本和更豐富多彩的圖案,打敗了這些古老的帕拉孜。村民們甚至嫌它們太土,帕拉孜這門古老的技藝,甚至面臨失傳的危險。盡管家家都有織機,可上面布滿了灰塵,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象征,如今變成了一無是處的累贅。
但在這個人人都把馬廄改成車庫的年代,也并非沒有執(zhí)迷不悔的孤行者。我們要尋找的帕麗旦姆·吐爾迪,正是這其中的一個。
此刻,在縣城一個農(nóng)家院的桑樹下,我們終于見到了帕麗旦姆本人,還有擺在她面前的那座修長的織機。當七彩的織線在古老機械的振動下,如優(yōu)雅的舞者那般自由搖擺起來的時候,傳說中的帕拉孜技藝便在一個不足30平米的小院里神奇復活。
能一睹現(xiàn)場表演不容易
在這樣的優(yōu)雅面前,即便是一個對紡織技藝毫無了解的門外漢,也很難不被打動。能夠親眼見證這門傳奇技藝的現(xiàn)場表演,這足以使人身心愉悅??蛇@樣一種洋溢著美感的技藝,卻為何又在現(xiàn)實的五斗米面前敗下陣來呢?
帕麗旦姆告訴我們,答案正在于帕拉孜復雜的制作工藝上。織布只是其中一個組成部分,之前卻需要更多繁復的準備工作。首先是選材,要使用純正的羊毛或棉花,加工成線。而染色,則是一項至關(guān)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帕麗旦姆一直堅持使用純天然的原料,從蒲公英、石榴皮、核桃皮、沙棘樹根、黑蜀葵等植物上萃取,確保色澤的鮮活純正。編織一條長10米,寬30厘米的帕拉孜,需要耗費4公斤羊毛,和240個小時左右。
正是這樣嚴謹?shù)墓ぷ鲬B(tài)度,和對這門技藝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從12歲開始跟著外婆和媽媽學習帕拉孜的帕麗旦姆,已經(jīng)在這臺織機旁蹲守了整整40多年。如今,她已成為這門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人。
為了解決生存難題,帕麗旦姆加入了拜城縣的一家農(nóng)民合作社,這樣便能每月領(lǐng)到1000元的工資,還可以參與分紅。據(jù)合作社的負責人介紹說,帕麗旦姆織出的毯子,已經(jīng)能夠賣到每平米200元。這無疑是一個好兆頭,對于漸漸年事已高的帕麗旦姆來說,也能極大程度上刺激她多帶徒弟,多出好的作品。畢竟,就整個帕拉孜這門手藝來說,可不僅僅事關(guān)帕麗丹姆一人。
在帕麗旦姆家,她用酸奶熱情招待我們
做葫蘆的老人
“到處流浪,到處流浪,命運伴我奔向遠方,奔向遠方……” 從艾則孜·買買提的工作室離開的時候,腦海里一直縈繞著這首印度電影《流浪者》的主題曲——《拉茲之歌》。這是一部曾將無數(shù)中國人弄得熱淚盈眶的電影,其中也包括艾則孜·買買提?;蛟S他從未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阿克蘇沙雅縣,可從他手里創(chuàng)作出來的葫蘆藝術(shù)品,卻在神州大地上廣為傳頌,到處流浪。
早在庫車的老城閑逛時,我們便注意到幾乎每家雜貨店,都懸掛著一些精美的葫蘆。它們身上漆著不同的圖案,迎風招展著,甚為有趣。這里的人民喜歡將這些藝術(shù)加工后的葫蘆,掛在家中最顯眼的地方,一來美觀大方,二來吉祥如意。在拜訪艾則孜·買買提之前,我也的確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只為這些精美的手繪和雕刻技術(shù)而流連,卻從未去思考過它們到底是怎樣被制作出來的。
庫車老城的精美葫蘆
一個令人羨慕的工作室
直到我們的汽車經(jīng)過了一片顛簸的土坑路,穩(wěn)當當?shù)赝?吭诎瑒t孜·買買提工作室的院子里。這位已搬進由浙江人建造的高檔住宅樓——江南小區(qū)的老人,聽聞我們前來的消息后,早已拉開架勢,坐在工作室的葡萄架子下恭候我們了。
這絕對是一個讓所有手工愛好者羨慕的工作室。鳥語花香,芳草萋萋。房間為開放式格局,木制的黃色墻壁上,一張民族風情濃郁的大幅畫作,高掛中央。巨大的豎琴和阿拉伯茶壺,和各色精致的葫蘆成品一起,依墻而立。艾則孜·買買提和他的徒弟一起,端坐在簡易茶幾的兩側(cè),上面擺滿了各種工具和顏料。
1997年從機關(guān)單位退休以后,艾則孜·買買提賦閑在家,出于無聊,便開始萌生了做葫蘆的想法。這一做就是整整20年,葫蘆畫的越來越好了,也賣的越來越貴了。名氣就像院子里的飛鳥那般不脛而走,都不用去巴扎上吆喝,便有人慕名前來購買了。
但如果隨便一個退休老人,都只是出于興趣便開始畫葫蘆的話,那豈不是人人都成為藝術(shù)家了?我把這樣的疑惑拋向了艾則孜·買買提:
“您在做葫蘆之前,有學過美術(shù)嗎?”
“我是自學的。1976年時,我給電影院畫宣傳海報?!卑瑒t孜·買買提說。
這不禁讓我想起曾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流行一時的美術(shù)宣傳畫,其中在電影院尤為常見。每逢新的電影上映,孩子們首先要從這些宣傳畫上找切口,如果有解放軍戰(zhàn)士端著槍的畫面,那是一定要去觀摩的。這些畫矗立在影劇院的最頂端,能夠第一時間吸引全城人的目光。 無論《冰山上的來客》還是《白樺林中的哨所》,這些宣傳畫無不流露出扎實的美術(shù)功底,以及獨具特色的審美觀,就整體品位而言,一點不弱于如今電腦的平面設(shè)計圖。艾則孜·買買提,便是那個年代的優(yōu)秀畫師之一。
“您給哪些電影畫過宣傳畫呢?”我問道。
“《流浪者》,印度的《流浪者》,這個我記得很清楚!”老人情緒微微有些激動。
果不其然,這是一部膾炙人口的電影。它誕生于1950年代的印度寶萊塢,但很多80后也都看過。有了這段給電影院畫海報的經(jīng)歷,艾則孜·買買提的繪畫技藝和審美水平得以大幅度熏陶,為之后的畫葫蘆打下了基礎(chǔ)。
正在做葫蘆的艾則孜·買買提
一只精美的葫蘆,其制作工藝并不復雜,但卻極為繁瑣。首先要購買一只土生土長的葫蘆,用銼刀刮去所有刺頭,放在水里漂染后,開始進入刻字和繪畫的環(huán)節(jié),最后完成上色。通常情況下,一個人能在5至10天內(nèi)搞定一只葫蘆。
對于艾則孜·買買提來說,這是一個既幸福又煩惱的年代。訂單日益增多,一個人的手腳早已不夠用,可這門技藝卻很難找到傳承者。村里的年輕人不愿意學,僅有的兩個徒弟,一個是親弟弟一個是二兒子。三個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能在一天之內(nèi)趕好一只葫蘆,以確保節(jié)假日時期的訂單及時完成。
在阿克蘇其他縣,也有一些做葫蘆的手藝人,艾則孜·買買提有時會到庫車、新和一帶與他們交流技藝。不過彼此均面臨徒弟難尋的問題。更加無奈的是,這些做葫蘆的匠人們,也都在日復一日的打磨上色中漸漸老去了……那么這門技藝的未來究竟會如何呢?恐怕能夠給出答案的唯有時間。
老人和他的葫蘆
制樂器的歌者
抵達新和縣加依村的時候已是黃昏,空氣中飄來的是烤馕的香味。放學回家的孩子們,或追追打打,或跑到桑樹下采摘那尚未熟透的桑葚。這是一個久負盛名的樂器之鄉(xiāng),走在修繕一新的民居旁,無需刻意,那悅耳動聽的維吾爾民間音樂,便會一陣陣地隨風潛入耳朵。
加依村的馬車
烤馕人
如今的艾依提·依明,早已身背一項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的光環(huán),他把這塊牌匾高掛在家門口,這讓他院子看起來有些威武霸氣。見到我們,依明很開心,他從房間里取出一把長長的拉弦樂器,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周遭頓時沉寂了下來,除了鳥鳴和彼此的喘息聲,別無其他。在那個奇怪的樂器發(fā)出聲響之前,帶路人不經(jīng)意地說出了一句:“你們聽了會很想哭的。”
依明左手輕撫琴弦,右手拉起琴弓,傷感的音符彌漫在小院中。明明是一曲如此憂傷的歌曲,可依明的臉上卻掛著一幅淺笑。大概是怕把現(xiàn)場氣氛搞得太僵硬?但隨著表演的深入,那幅笑容也漸漸收斂了起來,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營造的氛圍中。這一刻,海子那首叫做《九月》的詩歌,沒來由地涌入腦海: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演奏中的依明
20多年前,在庫車縣的一座水庫邊,依明就是這樣撥動著琴弦,贏取了一位比他小19歲的姑娘芳心。那個叫做孜牙旦木的姑娘,成為了他的新娘。如今的她,正坐在依明身旁,一邊聽琴,一邊做琴。
這時我注意到,依明手上的這把琴,有點類似之前在沙雅縣見過的都塔爾,但就拉弦的演奏方式而言,又讓人想起艾捷克。依明告訴我們,它的正確名稱叫做——薩塔爾。而新和地區(qū)的薩塔爾,更是遠近聞名,有著200多年的歷史。
依明的工作室內(nèi)有各種各樣的樂器
隨后,他打開了自己工作室的大門,一個宛若維吾爾民間樂器博物館般的神奇世界,徐徐在眼前呈現(xiàn)。除了先前提到的薩塔爾、艾捷克和都塔爾,里面還擺放著熱瓦甫、達埔手鼓、彈布爾、馬頭琴甚至吉他等中外樂器,令人大開眼界。其中一把精致至極的新和薩塔爾,更是標價三萬元。既然人送外號“樂器王”,那么從他手里流轉(zhuǎn)出來的每一件樂器,都必須予以品質(zhì)保證。
然而最吸引我注意的,卻并非這些精美的樂器,而是寫在墻上的那八個紅字:十步之內(nèi)必有工匠。
這些年,匠人精神開始被媒體反復提及。一夜之間,匠人變成了一個受人尊敬、格調(diào)高雅的詞匯,也引發(fā)了不少人的東施效顰。匠人在哪里?在日本那些制作瓷器和壽司的店鋪,還是一個企業(yè)夸張而空泛的廣告語里?又或者,匠人其實一直躲在被人們忽視的民間?
已經(jīng)收了70多個學徒的依明,早已桃李滿天下。他的不少學徒也開了工作室,收了一批又一批學徒。然而依明卻對我們說,因為身體狀況的下滑,他現(xiàn)在做琴的時間大幅度減少。今年的生意也不太好,這讓他多少有些憂心忡忡。
我們無力將那把售價三萬元的薩塔爾帶走,不過至少可以挑一些制作精良、兼具收藏價值的小比例樂器,作為這次旅途的戰(zhàn)利品,心滿意足地掛在客廳的墻上,在心情低落的時候凝視著它們,想一想那憂傷動人的薩塔爾琴聲。依明不太會使用微信收款,我們便一起手把手的教他,讓他看清楚那些不斷跳動的阿拉伯數(shù)字的金額變化。直到他微微頷首的淺笑,再度浮現(xiàn)在那張多少有些肥胖的臉孔上。